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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活活烧死后,摄政王悔不当初云清絮玄翼

十三朵  著

武侠仙侠连载

云清絮浑然不知,有人在暗中护她的周全。走在街上时,周围有卖花的娘子冲她招手,“新鲜的莲花,插水中便能养活,清雅四溢,姑娘可要来一支?”云清絮忽然想起自己当时沿街卖花的场景,不由失笑。选了三支,付了三十文铜钱,刚把花捧在怀中,忽然听到一阵清亮的男声。那声音有些耳熟,云清絮回首,待看见那一对朝这边走来的俊美男女后,眼底一暗。真倒霉。为何每次上街,都会碰上她最不想遇见的这两位。不是旁人,正是一身铠甲意气风发的姜小将军,还有一身碧衣,清丽脱俗又自信的林七小姐林婉如。她们身后,簇拥着十几位小厮和仆从,一路驱赶着沿途的百姓,为她们让道。这样的贵人,一看便是皇亲国戚之流,不用仆从驱赶,百姓们已纷纷退避,不敢挡路。二人正在彼此寒暄。“今夜七小姐做的...

主角:云清絮玄翼   更新:2025-04-19 18:4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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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云清絮玄翼的武侠仙侠小说《她被活活烧死后,摄政王悔不当初云清絮玄翼》,由网络作家“十三朵 ”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云清絮浑然不知,有人在暗中护她的周全。走在街上时,周围有卖花的娘子冲她招手,“新鲜的莲花,插水中便能养活,清雅四溢,姑娘可要来一支?”云清絮忽然想起自己当时沿街卖花的场景,不由失笑。选了三支,付了三十文铜钱,刚把花捧在怀中,忽然听到一阵清亮的男声。那声音有些耳熟,云清絮回首,待看见那一对朝这边走来的俊美男女后,眼底一暗。真倒霉。为何每次上街,都会碰上她最不想遇见的这两位。不是旁人,正是一身铠甲意气风发的姜小将军,还有一身碧衣,清丽脱俗又自信的林七小姐林婉如。她们身后,簇拥着十几位小厮和仆从,一路驱赶着沿途的百姓,为她们让道。这样的贵人,一看便是皇亲国戚之流,不用仆从驱赶,百姓们已纷纷退避,不敢挡路。二人正在彼此寒暄。“今夜七小姐做的...

《她被活活烧死后,摄政王悔不当初云清絮玄翼》精彩片段


云清絮浑然不知,有人在暗中护她的周全。

走在街上时,周围有卖花的娘子冲她招手,“新鲜的莲花,插水中便能养活,清雅四溢,姑娘可要来一支?”

云清絮忽然想起自己当时沿街卖花的场景,不由失笑。

选了三支,付了三十文铜钱,刚把花捧在怀中,忽然听到一阵清亮的男声。

那声音有些耳熟,云清絮回首,待看见那一对朝这边走来的俊美男女后,眼底一暗。

真倒霉。

为何每次上街,都会碰上她最不想遇见的这两位。

不是旁人,正是一身铠甲意气风发的姜小将军,还有一身碧衣,清丽脱俗又自信的林七小姐林婉如。

她们身后,簇拥着十几位小厮和仆从,一路驱赶着沿途的百姓,为她们让道。

这样的贵人,一看便是皇亲国戚之流,不用仆从驱赶,百姓们已纷纷退避,不敢挡路。

二人正在彼此寒暄。

“今夜七小姐做的那首六国赋,真是绝妙好文啊。”

“姜某佩服。”

今夜,陛下传召长春侯府七小姐进宫面圣。

日日教导玄璟渊武艺的姜叙白,彼时并未离开养心殿。

初见面时,他对这位京中有名的林家庶女观感不错。

虽然那双眼睛过于活泛,但生的貌美秀丽,还带着京中闺阁女子不曾有的明艳,让他生出几分兴趣。

所以,便也留在了宫中。

不曾想,会听她做出这样一篇惊天的赋文。

这篇文章,以乱世起笔,将各个国家的优缺、利弊、改良的方向,通通指出,文采斐然,有状元之姿。

那一刻,姜叙白才算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他在漠北待了那么多年,觉得女子不过如此。

可进京之后,先是碰上了敢直面他的弓箭,从他马下救人的柔弱女子,又见识到了林七小姐这样的才女,方知闺阁女子……也不容小觑。

因此,今夜七小姐离宫时,他主动请缨,送七小姐回侯府。

……

站在姜叙白身边,享受着百姓们畏惧又艳羡的眼神,林婉如的唇角,盈了一抹淡淡的笑。

这个朝代是史书上不曾出现的朝代,那些历史上有名的人物和诗篇,在这个空间也不曾存在。

她随便拿一篇赋论,便能震惊朝野。

她穿越而来,是为了改变这个世界的。

自信的眸光转了一圈,忽然凝在那抱着荷花的女子身上,脚步一顿,膝间传来一抹痛意。

又是她。

林婉如眼底的暗色一闪而逝。

古代女子,不都是恭良忍让的吗?

偏偏这个姓云的,装的楚楚可怜,背地里却抄袭她的创意牟利,还害的她被老夫人责罚……如今,人模狗样的抱着莲花,站在大街上,装给谁看呢?

林婉如想起这几日跪佛堂的痛苦来,往前走了两步,拦住云清絮,冷笑着开口。

“这不是云姑娘吗?”

下一刻,男子略带惊喜的声音也跟着响起。“云姑娘!”

姜叙白也看见了云清絮,快步走来,眼底带着喜色。

可快要靠近她时,想起玄翼的警告,脚步顿住,有些不好意思道。

“上回害你受伤,姜某一直心里过意不去。”

“你如今伤好了吧?你住在哪里?这么晚了,在下送你回府吧?”

云清絮抱着荷花的手臂,因为这两人的出现,而微微僵硬。

她攥着那荷花的枝干,半开的菡萏掩映着她秀雅的面容,华灯初上,美得比莲花还要清幽。

姜叙白只觉心脏某处,狠狠颤动了一下。

漠北多年,征战沙场,何曾见过这样娇弱的南方女子。

为了缓解心头的那点颤动,他将身旁的林婉如介绍给云清絮,温声道。

“云姑娘,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长春侯府的七姑娘,才华极盛,你们可以认识一下,做个知交好友。”

云清絮指尖微颤,抬眸看向那眼底隐隐带着不屑的林七小姐。

知交好友?还是算了吧……

她这样的人,不配。

“见过林七小姐。”云清絮微微屈膝,俯身行礼。

林婉如虚笑一声,上前两步将云清絮扶起来,只是眼底的嘲讽之意更重。

瞧,又勾搭上一个。

不是抄袭就是勾引男人,还非权贵不可。

“云姑娘一个人啊……”林婉如幽幽道,

“上回见你,身旁还有个别的男子呢。”

这话,有些唐突和污蔑了。

如今云国虽然男女大防没有前朝那么严苛,女子也可以抛头露面,但女儿家名节为重,怎会轻易跟男子一同上街?

云清絮眼底一暗,解释道:“可能是跟兄长一起采买,碰上七小姐了。”

三两拨千金,林婉如可不打算这么放过她。

眉头微挑,“哦?我没记错的话,你兄长是读书人,面白细嫩的,可那日陪同你上街的,是个黑脸的男子……”

此话一出,周围人看云清絮的眼神都变了。

名声二字,就如同一桶清水一样。

只要往里面滴一滴颜料,任你百口都莫辩。

云清絮深吸一口气,抬眸看向林婉如,不亢不卑道:“巧了,这回陪林七小姐上街的公子,也换了一个呢。”

此话一出,周围响起哄笑声。

林婉如没想到云清絮敢当街回怼过来,脸色骤变,正要开口呵斥时,一旁的姜叙白急忙出来打圆场。

“都是些玩笑话,不必当真的。”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正大光明的同行,也算不了什么天大的事吧?

云姑娘,天色不早了,你可曾用过晚膳?”

“姜某知道城西有一家新开的茶楼,里面的茶果和点心……

不必了。”

云清絮后退两步,不想再跟这两人纠缠。

“更深夜重,就不打扰二位了。”

云清絮转身离开。

姜叙白看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有心想追,却被一旁的林婉如叫住。

“姜小将军还送婉如回府吗?”

姜叙白这才想起正事。既答应了林七小姐,自然不好当街甩开她,只能遗憾地看着云清絮消失在人群,而后对林婉如颔首道。

“自然。”

林婉如没有错过他眼中的失落之色,深吸一口气,强按住那隐忍的怒意。

头一次,对一个古代的女人生出厌恶之心。

云清絮,你最好不要再招惹我。

否则,我不介意出手让你明白,外面的社会,跟男权夺利的世界,不是你们这些闺阁女子能涉足的。

……

云清絮逆着人 流,隐忍着心头的悲怒之意,本想直接回云府,却听见人群尽头,传来女子哀切的哭声。

那哭声过于悲凉,听着年纪不大,被一堆人团团围住。

云清絮心下生了一些不忍,挤到最前方时,正好看见那头上戴草的双胞胎姐妹俩跪着哭泣。

“各位老爷夫人们行行好。”

“奴家与妹妹愿卖身为奴,只求主家能赏些银子,好让我们姐妹俩,为父亲做个棺材,让他入土为安……”

那自称卖身葬父的女子,看起来有十六七岁,哭的泪水涟涟。

她口中的妹妹年纪更小,估摸着只有十一二岁,跪坐在她身后,低着头,发上簪了一根草绳,以示卖身葬父。

在她们身后,一卷草席裹着一个没了呼吸的中年男子。

看着好不凄惨。

周围一片哀婉和叹息声,可却没人开口说买下这姐妹俩。

大户人家喜欢用家世清白的仆人,小门小户又没那个多余的银钱去买奴,这姐妹俩在此哭了许久,都无人问津。

顶多,有一两个心善的妇人,往地上扔了一把铜钱。

可姐妹俩想要五十两银子,买一副好的棺材,再选一处堂堂正正的墓地,这点铜钱,无疑是杯水车薪。

云清絮叹了一声,也从怀中掏出五两银子,放在那少女面前。

转身欲走时,裙角却被那年幼的女孩扯住。那女孩巴巴地仰头看着她,眼底尽是哀求。

“姐姐,月牙什么都会做的。”

“会洗衣,会做饭,会喂牛,求求你了,把月牙买回去吧。”

……

角落处,漆黑的马车上,车帘落下。

玄翼看着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卖身葬父的姐妹俩,冷眸落在虞掌柜身上,咬牙切齿道,

“这就是你的馊主意?”


回到荔枝巷后,云清絮彻底老实下来,在家中安心静养。

那日在摄政王府发生的桩桩件件,如浮云一般掠过,她与兄长都没有再提起,达到了一种奇异般的默契。

这样也好。

云清絮一边洒扫着院子,一边回想这一个月的平静生活。

这个月,那位魏世子每隔三日,会将大夫给她换药,她也在交谈中得知,兄长于这魏世子有救命之恩。

为了报答,魏世子要赠与他们几套房产,两间铺子。

都被兄长断言拒绝。

最后好说歹说,拿了五百两银子,往后双方都不再提这救命之恩。

可那魏世子是个仁厚的。

趁兄长不在时,悄悄给了她一个王府的令牌,承诺她,以后有什么难为之事,尽去王府找他,他必会竭尽全力帮扶。

云清絮为了安抚他,收了那令牌,但心里打定主意,绝不会求上魏世子。

科举越来越临近了。

这个月,兄长每日辰时外出,巳时回家,白日尽待在长安街的书屋之中,听那儒士讲些经义,夜里则点着灯烛,苦读到深夜丑时才歇息。

她想劝,却又不知如何去劝。

寒窗苦读十余年,马上便要进入科举的最后一场了,很多基础不牢的考生,都已经开始了头悬梁锥刺股。

她只能每日为兄长熬一盅鸡汤,为他补补身体。

好在有那五百两,他们的日子宽裕多了。

将院子里的落叶洒扫干净后,云清絮仰头看着那已经结了青果的柿子树。

这是宅子的上一个住户种的,那住户住了十几年,家中儿子赚了钱,购了新居,迁去北城了。

说明这宅院风水不错。

“咚咚咚——”

敲门声在外头响起。

云清絮以为是隔壁庄婶子来找她聊天,没想到,竟会看到一身罗裙的虞掌柜。

虞掌柜衣衫华美、遍身绫罗、头上插了好几把宝石簪子,与这冷清贫瘠的荔枝巷格格不入。

看到虞掌柜,那些快被淡掉的记忆涌上心头,云清絮一时愣在原地。

虞掌柜却笑得明媚。

“到底也是熟人一场,不请我进去喝杯茶?”

云清絮这才反应过来,推开门将她迎进院中,又去厨房取了刚煮好的大麦茶。

茶水倒进粗陶碗中,云清絮捧给虞掌柜。

“秋天到了,喝这个降火。”

“有些简陋,您也别怪罪。”

“不知您过来寻我是有什么事吗?”

虞掌柜笑着接过陶碗,将其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接着从怀里拎出一袋银子递给云清絮。

“喏,这是你的工钱。”

云清絮不敢去接,“这也太多了……”

而且,当初玄翼放了狠话,说她若立时离开,不仅工钱不给,还要扣敛她爽约的钱……

虞掌柜强塞进她手里,笑着道:“这不是王府给的,这是太后娘娘赏的!”

对上云清絮惊诧的眼神,她解释道:“太后娘娘很满意那件绣品,按着人头给了赏赐,主绣她把你的名字也报了上去,所以这赏赐也有你一份!”

“三日前这银子就送到芳华阁了,可我这几天有些忙,今儿才得空给你送来。”

银子落手,沉甸甸地让人心都跟着安稳下来。

云清絮实在没办法把到手的银子推出去,忍了忍,起身,向虞掌柜行了礼。

“若非当初您提携,也没有这个机会——”

“妹子!”

虞掌柜赶紧将她行礼的姿势拦住,苦笑不已,“你可别跟我客气。”

“你这胳膊上的伤口都还没好呢,银子跟我有关,这无妄之灾也跟我有关啊!”

“早知你同王爷有旧,我也不敢将你邀进去……”

再听人提起摄政王,云清絮发现,她心头已经没有任何波澜了。

没有崇拜和依赖,更没有畏惧和恨意。

极为平静。

就好像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一样。

她摇头,认真地看着虞掌柜,“您知道的,我们这样的人,如何敢跟王府搭上关系?”

“往后这话可千万别提了,那等尊贵的人物,不是我们能攀扯上的。”

虞氏的眼神瞬间变得极为复杂。

最后,有些感慨道:“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

“桥归桥,路归路,你们各行各的。”

“而且,你兄长马上就要参加秋闱了,若他等得个进士出身,就能外放谋个一官半职,到时你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了,自有你的锦绣姻缘。”

提起兄长,云清絮眼底也带了笑意。

似是给兄长鼓劲一般。

“是呢,兄长……一定能考中的。”

……

离开荔枝巷后,虞氏并没有直接回芳华阁,而是拐到了另外一处暗巷之中。

那暗巷尽头停了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黑木打造的,看着便生冷坚硬,好似铜墙铁壁。

虞氏走到那马车旁,隔着帘子对里头的人复命。

“王爷,银子已送过去了。”

车厢内是许久的沉寂。

就在虞氏怀疑是不是自己声音太低,准备再重复一遍时,听到车内冷硬的声线。

“她怎么说?”

虞氏如实答复,“她说谢太后娘娘赏。”

车厢内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提起过本王吗?”

虞氏眸光动了动,想到云清絮那养了许久都未恢复的惨白面色,还有那手臂至今未痊愈的伤口,心中不忍。

说了善意的谎言。

“她说,她这一生不愿入王府侯门半步,只想嫁与普通人家,过安稳的一生。”

“这应该……是她最大的期望了。”

这次,车厢内是比前两次更长久的沉默。

“行了,你回去吧。”

“此事办得不错,芳华阁便交给其他人打理吧,以后你去赵管家身边,给他做下手,管理王府在京中的产业。”

虞氏又惊又喜。

从一个芳华阁的掌柜摇身一变成为赵管家的副手,她在王府、在京中的地位,和以前岂能同日而语?

但很快,她便冷静下来。

她知道以自己的资历和本事,绝达不到这样的高度。

恭眉敛首,问道,“王爷是有什么其他的吩咐吗?”

玄翼的声音沉静而冷寂。

“她旁边那家院子里住的是谁?”

虞氏早打探过了,“是做吃食生意的,一家人,五口都住在里面。”

“买下来。”

玄翼话音落下,车前马儿扬蹄,漆黑的马车缓缓移动,离开这狭长的暗巷。


长春侯府送来的两家铺子,离荔枝巷不远,都在南城。

云清絮去了官府,将两间铺子的空契都换成自己的名字,那间宅院则落在了兄长的名下。

做完这些,天色尚早。

云清絮便拐去了乌衣巷。

她对这个地方还有阴影,怕被人认出来,毕竟几日前那桩事,算不上光彩,于是再来乌衣巷时,头上带了帷帽,面纱遮脸。

江南女子出行时,常有此装扮,京中倒是少见,再加上她婀娜的身姿和那不赢一握的细腰,吸引了无数回头之人。

迎着那些打量的视线,云清絮不禁有些后悔。

如今手里有银子了,倒不必非得卖那三张字帖了,可摹都摹出来了,放在家里也是浪费。

好在进入乌衣巷后,巷内不乏世家小姐,一身绫罗绸缎被婢女簇拥着,各色娇艳如花,吸引了往来读书人的视线,她也就不起眼了。

乌衣巷不愧是书生文墨第一街,她随便进了一家店铺,将那摹本拿出来后,掌柜的眼神就变了。

立刻命小厮给云清絮奉茶,而后引她到内间谈话,语气带着试探和讨好。

“敢问,姑娘是和朱公有故?”

云清絮不接他的话,直接说道,“掌柜的不必打听了,您开个价吧。”

掌柜眼底的失落之色一闪而过。

“单这摹写的话,一张是三十两银子,三张我给您凑个整,一百两。”

“不过老夫看这摹本字迹尚新,说明就是前两日所作,倘若……”

他看着云清絮,诱劝道:“倘若您手里有原本的话,不必卖过来,只要让老夫一观,刻个摹本,老夫便给你这个银子——”

他伸出五个手指头。

“五百两?”这个价格还行,但云清絮却并不想借。

掌柜却摇摇头道:“不,五千两。”

虽然只有几张摹本,上面的字序也是被打乱的,但掌柜一眼便能认出,这是《大学》和《贞要》中间的词句,这摹本的原本,绝不像之前的字帖那样,是临时兴起的闲言碎语。这原刊……定是朱掌院的经史评论之作!

临近秋闱,这样一份刻本拿到手中,那可不是赚多少银子的事了,那是他打通京城权贵之家的钥匙!

云清絮却被他的数字给吓到。

她并不知道这掌柜猜出了书籍的真实内容,她只觉得这朱衣巷的人都是一群病患疯子。

就是一万两,她也不敢卖啊。

且不说兄长需要这经义。

要知道这经义是摄政王给的啊。她要是敢拿玄翼的东西转手出去卖大钱,只怕前脚刚卖出去,后脚玄翼就会揪着她将她扔进摄政王府,让她同上辈子一样,要生不能,要死不成……

云清絮见好就收,匆匆接过那一百两银子,拒绝了掌柜的提议,而后转身离开。

她走以后,掌柜附耳交代了小厮几句后,便悄悄跟上云清絮。

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一直看她走进了荔枝巷,记住了她家门的位置后,隐在暗处的双眼,才闪过冷异的光。

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

皇宫。

御花园内。

着龙袍的少年,已初具帝王风姿。

他手指搭在弓弦上,弓箭飞出,正中五十里之外的靶心。

周围一片叫好之声。

他眼底闪过一抹自得的笑,收回弓箭,看向一旁的姜叙白。

“将军,朕是不是进步很大?”

姜叙白一身铠甲红衣站在他身侧,如同铁血护卫一般,挡住大部分刺向玄璟渊的日光。

他低头,看着快长到自己肩膀的少年,笑着道:“陛下天资聪颖,文武皆通……”

“那跟摄政王比呢?”

玄璟渊抬头看他,目光灼灼。

不知为何,姜叙白看到玄璟渊的眸光时,忽然想起一个人。

同样也是这般刺目的午后,少女站在靶场之中,被他和玄翼戏耍,当成那移动的靶子……

她们的眼睛似乎有些像……

下一刻,又甩去这个奇怪的念头。

云清絮是父母俱亡的孤女,零落漂浮,而眼前这位则是少年有成的皇帝,冉冉升起的国君……两人,风牛马不相及的关系,怎会相像!

收回思绪后,姜叙白缓缓道。

“陛下的武艺暂时不如摄政王,但陛下射箭的准头,却比摄政王强的多,假以时日,等陛下擎苍夺日时,日薄西山的摄政王,只能为您脱鞍请马。”

这话逗笑了少年天子。

他将手中的长弓递给一旁的太监,在宫人伺候中净了净手,用帕子一边擦手一边问道。

“将军可有心仪的女子?将军如今也不小了,可需要朕为你赐婚?”

姜叙白失笑道:“陛下,臣不着急。”

“不过……”

他想起近日的传言,好奇道:“听说您准备为摄政王和长春侯府赐婚?”

“可定了是长春侯府的哪位小姐?”

玄璟渊眼底闪过一点迷茫。

他,也不知那位仙女姐姐是哪位。

只记得,她出身长春侯府……

“过些日子便是中秋宴了,到时等京中闺秀进宫朝拜时,朕再宣布赐婚圣旨。”

姜叙白摇了摇头,“陛下,只怕……摄政王不会领命。”

他跟玄翼认识多年,自然知道他的性子,一直在民间苦苦寻找自己的救命恩人,之前连公主下嫁都拒了,怎么可能会跟长春侯府成就姻缘?

玄璟渊却打断姜叙白的话,语气轻松起来,“将军放心,摄政王……定会满意林家小姐的。”

上一世,娘说过。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人能让爹动心,那一定是林家小姐。

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五年了,懵懵懂懂地顶着皇帝的身份,在后宫中长大……

娘说,希望他有一天能走出王府,见识外面更广阔的天底,可没想到,他会掉进了另一个囚笼中。

第一次看见摄政王的时候,如果不是太监抱着,他都要扑过去叫爹了。

可后来他才发现,这个世界跟他认识的世界不一样。

摄政王府里没有娘,甚至听都没听过娘的名字……

也没有他。

他慢慢接受了自己的身份,慢慢学着一个少年皇帝该学的知识和本事,慢慢快要忘记那些记不清的往事时,突然听到了母后提起林家小姐。

那个仙女姐姐。


云清絮在王府住了下来,日夜做工。

一晃便是十日。

绣坊内,众人知道她是临时过来的良家子,又知她的兄长是进京赶考的举子,皆对她善言善语,处处照顾。

中间要回荔枝巷时,那主绣的师傅还悄悄塞给她余下不用的月华锦,让她带回家,给兄长做些针线。

云清絮本想拒绝,但想到兄长两世为了求学,皆是布衣披身,心底一酸,到底没忍住。

这样流光似缎的锦绣,穿在兄长身上,该是怎样的玉树公子临风,翩翩清雅儿郎啊。

叠好那锦缎,怀着满心的期待,云清絮大包小包回了荔枝巷,到家发现,兄长并不在。

院中晾着新洗的衣服,兄长应是去书街了,云清絮只有半日的闲天,没办法上街寻找,做了饭菜留了书信后,又匆匆赶回王府。

……

王府内,笙歌四起。

原来今日北边战事告捷,摄政王宴请得胜回朝的姜小将军,百官皆来朝贺,车乘仪仗开始陆陆续续进府。

这都是贵人的应酬,她这样的人,连去宴会上伺候的资格都不够。

扫了那装潢华丽的院落一眼,云清絮转身离开时,撞上了王府的赵管家。

他认得云清絮。

也听下人提起过,那个来做工的、样貌秀美的女子,有一位年仅二十的举人兄长。

府里今日的事又多又杂,赵管家忙得满头大汗。

看见云清絮像看见救星一般,对她招了招手,“快,过来帮个忙。”

云清絮走近了,便看见赵管家往怀里一抓,抓出一把散银子搁她手上。

同时又掏出一个木盒子,交代她说:“银子算赏你的,替我跑个腿。”

“贵人们在西苑那边射箭,这是王爷管用的指扣,你给他送过去。”

西苑,摄政王。

云清絮下意识要开口回绝,赵管家却匆匆将那盒子按到她掌心,不等她开口,人已转身去了别院,吩咐其他应酬之事了。

他太忙了,没时间听云清絮后面的话,更不曾想到对面之人会拒绝。

僵站在廊下的云清絮,看着手上的物什,眼底尽是纠结。

西苑啊,她曾在西苑最西的孤院里,带着渊儿,苟且生存了五年,熟悉那里的一砖一瓦,每一片落叶。

本以为这一世,她都不会踏进那个地方,没想到,这一天来的那么快……

踌躇许久,云清絮还是迈了过去。

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

她堂堂正正,有什么可畏惧的。

……

西苑人声鼎沸。

早来的公子哥儿们,将那平日人迹罕至的猎场,围得水泄不通。

有人纵马、有人蹴鞠,还有那锦衣玉冠的公子哥儿,腾空一块场地玩起了投壶,用那金玉书画做彩头,围观者,时不时发来一声喝彩。

云清絮匆匆路过,不曾探头观望。

这不是她该停步的地方。

她绕着猎场,一直走到那两层楼高的瞭望台处,看着站在瞭望台下,正抬弓射箭的那位传说中的姜小将军时,才舒了口气。

玄翼就站在他的身侧。

手里抓着虎皮做的长弓,摩挲着弓弦的纹路,却并不搭箭。

他在等。


云清絮是在熟悉的竹香中醒来的。

兄长喜竹。

所以她总用烘干的竹叶研磨成粉,和以蜜蜡,做成香丸,让兄长随身佩戴。

在颠簸中慢慢醒来的云清絮,发现自己正趴在云清川宽厚的背上。

他背着她往雀儿胡同走。

怕她在昏睡中掉落,用绳子缚住她的手腕,挂在他的脖颈上。

每走一步,便勒肉三分,掐出一道又一道红痕。

感受到颈间的湿气后,云清川似有所查,问道:“醒了?”

云清絮闷着声,点点头。

幼年,父母早亡,兄长带着她求学时,路远艰险,陡峭难行。

怕她脚疼,他便背着她,无论风寒酷暑……

无人知道,贫寒学子,无父无母带着一个孤妹,靠科举走入京城,这一路吃了多少苦。

前世,她之所以选择王府,也是想着在王府站稳脚跟后,能帮举着兄长,让他少受些磨难。

可后来……不仅害了自己,也害了兄长!

二十出头的新科进士,大好的光景和未来,为了见她一面,被活生生打死在王府门前。

她冲出去时,只来得看到兄长那染血的青色袍角,还有散落一地的桂花糕。

她幼年……最爱荣盛记的桂花糕。

……

“兄长,你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云清絮轻声讷讷。

云清川脚步沉了一瞬。

想到冲去医馆接妹妹时,大夫那沉痛的语气,他眸光也跟着阴郁下来。

“昨夜是被数人欺辱了吗?竟成了这样……你这兄长是怎么当的!”

“避子药跟绝育药是两种,你们分不清的吗?这哪能随便喝?!”

“年纪轻轻……还好只饮了半碗……不过往后十年,是别想要子嗣了!”

“再过十年三十岁了,到时候生子九死一生!”

“糊涂啊……”

云清川将云清絮的身体往上抬了抬。

轻叹一声。

“我怎忍心怪你。”

他摸着云清絮的额发,轻声道:“你记得,只要兄长活着一日,便能护你一日,哪怕你闯出天大的祸来,也有兄长为你撑着。”

“爹娘早亡,欠你的疼爱,兄长一并都补给你。”

云清絮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两世的委屈和哀痛,在此刻全倾斜而出。

云清川没有说话,只安静地抚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

到雀儿胡同时,天已擦黑。

隔着很远,便看见巷内灯火通明。

她们住的那处小院,院门敞开,两个搬货的力夫,从里头扔出一堆日用杂物、箱笼、书卷、纸笔、滚落在狭窄的街巷……

云清絮视力好,一眼便认出那是她们的东西,顿时又惊又怒。

从云清川背上滑下,几步冲过去,气得脸都红了,“你们在干什么!”

膀大腰圆的房东,用不怀好意地眼光上下打量她。

“早给老子当妾,哪有这么多事?”

“如今……后悔也晚了!”

“新来的租户,每个月比你们多掏三两银子,你们另寻他处吧。”

云清絮一听这话,瞬间恼了。

“我们明明付了一年的银子,十月才到期,如今还在盛夏,就算是新的租客也得等我们到期了再说吧!”

房东却从怀里拎出一袋银子,数了十两,扔到地上那一摊杂物里。

面露讥讽,“也不知道哪个山沟里爬出来的破落户,京城是跟你论契约的地方吗?京城是论银子论家世的地方!”

“你,空有一张脸,无用至极。”

“你兄长,不过是个举人,在京城算个什么东西?”

“老子我往上数十代,家里头也是皇亲国戚呢,不然你以为老子能有这么多地皮?”

“跟你说实话吧。”

“新搬过来的这位,可是侯爵府家的小娘子,寻个落脚的地方做点儿生意……你们若敢惹贵人,可不是被赶出去这么简单了。”

“识相点儿,就赶紧滚蛋!”

……

侯爵府。

在王府被折辱五年的云清絮,比任何都明白,权势二字,重如千钧。

今日这事,就是闹到官府里,官府也只会赏她们一顿板子,让她们给侯爵府磕头认错……

可堂堂侯爵府的小姐,为何不去那锦玉宫殿中住着,要来南城这等穷乡僻巷中,抢她们兄妹二人的活路?

云清絮面上血色尽消。

云清川走到她身前,看向房主,声音温煦,却有一种让人难以反驳的气度。

“敢问赵叔,搬来的是哪家侯府……哪位小姐?”

房主到底也怕彻底得罪云清川这个少年天才,顿了顿,叹道:“长春侯府,庶出的七小姐……林婉如。”


云清絮知道他在等这枚指托。

撇开众人,挤上前去,将盒子递给那高台旁边守卫的金銮卫。

“大人,这是王爷惯用的指托,赵管家差奴婢送过来。”

金銮卫检查了一下盒子,确认无误后,正要接过,却听到背后传来一道疏狂轻傲的笑声。

“王爷,不如玩点儿刺激的如何?”

玄翼淡漠的声音扫过来,“怎么刺激?”

“我们战场之上,抬起弓箭全都是以敌人的人头为靶。”

“你们京城这种圆靶方靶回形靶……实在无聊,不如这样——”

姜小将军随手一勾,指向了台下的云清絮,“你上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云清絮身上,被万众瞩目的云清絮,却觉如坠冰窟。

人群纷纷后退,让出一条狭窄的通道。

云清絮手中的木盒倏然坠地,她缓缓抬头,看向那一身红衣铠甲、刚刚夺取耀世军功,被百姓们称为战神的姜小王爷,姜叙白。

他指尖遥遥点着她的额头,丰眉俊目中,是一往无前的飒沓英气。

看清她五官时,那桀骜的眼底滑过一丝惊艳。

很快,惊艳淡去,变成笑意。

“如此娇娥,倒也应景。”

他指挥着身旁的亲卫,“你们让她站到那靶子下面,再往她头顶放一只梨子,百米之外,本将军和王爷比赛谁能射中梨子正中心,不漏半点汁水。”

他从旁边装着彩头的铜盆里,随手拿了一只翡翠玉镯,扔给云清絮。

安抚道,“你不必害怕,本将军从不伤自己人,这镯子赏给你,待会儿再给你支百两银子。”

“去吧。”

云清絮看着那滚落在地、掩埋入草的翡翠玉镯,并未俯下身子去捡。

眸中,一片悲凉。

早知命薄鄙贱,原来竟如此轻贱吗?

玄翼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带着淡淡的冷意和杀意。

“还愣着干什么?”

云清絮知道,他认出她了。

麻木地跟着侍卫,云清絮没有反抗,等站到那靶子面前,抬头看向那耀眼的烈日,听着周围欢呼叫好的声音时,她感觉不到半点烈日的滚烫,只觉得浑身冰冷。

……

人群角落,正在和魏王府世子聊天的云清川,看到靶下之人是谁时,面上的笑意与血色顿消。

“清絮。”

他不可置信地凑上前去,发现那真是数日未见的妹妹时,向来冷静自持的他,血涌上发冠。

抬脚便要冲过去——

身后的魏王世子急忙拉住他,“清川兄,你这是干什么!那边全都是摄政王一脉的嫡系啊!”

他语重心长地劝道,“舍弟知道你一身抱负,不喜交际,也就这两日才开始与我走动,可不管是当初你的救命之恩,还是你的学识才干,舍弟都钦佩尊崇,将你视为知己。”

“今日带你过来,是为了给你介绍这朝堂上的风向,我们魏王府是坚定的保皇党,与摄政王一脉,势同水火,你万万不可牵涉齐中。”

云清川甩开魏王世子的手,头一次在外人面前,不顾仪态。

“什么摄政王什么保皇党与云某有何干系?”

“若连自己的亲妹妹都护不住,便是封王拜相又有何用!”

他步履仓皇,冲向靶场。

……

靶场之上,玄翼缓缓带上指托,先姜叙白一步,抬起了他惯用的弓弩。

搭箭、上弦、瞄准。

锋利的箭尖,在日光下,折射处湛蓝的冷芒。

百米之外,云清絮挺直了后背,抬眸看向那箭台上的男人。

他眸中一片死寂,杀意无形。

他瞄准了她的脖颈。


云清絮浑身冰冷。

林……小姐?

玄翼的……王妃吗?

上一世,林婉如的名字,响彻盛京。

自小体弱多病,养在京郊十六年,一朝回京,惊艳众人。

她会做肥皂、会画新画、发明了炭笔、还创造了被世人称为神迹的活字印刷术……

满朝文武称赞她天赋奇才。

若为男子,可封侯拜相。

即便是女子,也不影响她的光彩夺目。

她甚至可以随意出入皇庭,与皇子重臣谈笑风生。

她和云清絮,一个是天上的彩云,一个是地下的烂泥。

唯一的一次交集,也是因为渊儿。

那日玄翼在王府后院待客,曲水流觞,热闹非凡。

渊儿禁不住热闹,悄悄跑了过去。

扒着墙砖快掉下去时,被林婉如护住。

后者摸着他的脑袋,交代他好好读书,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这样伟大的话,是云清絮想都不敢想的。

渊儿被送回来后,无数次在她面前复述那日的场景。

“娘亲,你知道吗,原来仙女姐姐是香的……”

“娘亲,她的眼睛比夜间的星星还要亮……”

“娘亲,我可不可以有两个娘亲,一个是你,一个是仙女姐姐……”

……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只能沉默地,剪着那劣质的烛火,挑着灯,为渊儿缝补那满是破洞的裤脚。

……

“兄长……”

云清絮拉了拉云清川的袖子。

“算了吧,银钱也给了,我们就换个别的地方住吧。”

她……不配和那位侯爵府的小姐有牵扯。

云清川深深看了她一眼。

“也好。”

“京城之大,总不会连我们兄妹俩的容身之处都没有。”

……

事实上,真的没有。

京城繁盛,人潮如织。

如今又临近秋闱,各地的举子们都进京赶考,或穷或富,早将合适的客栈都占满了。

夜深了,临近宵禁,值班的官差开始赶人。

无奈之下,兄妹二人只好找了一处闲置的火神庙,暂且安息下来。

地方虽简陋,云清絮却无比心安。

在王府的每一日,她都提心吊胆地活着,唯恐一不小心惹了他人,第二天害的渊儿一起饿肚子……

如今不仅有了自由身,还能和兄长在一块,世间最幸福的事也不过如此。

只是……渊儿不在。

也许,离开她这样没出息的娘,渊儿在另一个世界,会过的更好些。

云清絮将床褥子铺在草甸上,耐心地折好,又为兄长点了一盏油灯,方便他读书。

夜风吹来,凉寂幽静。

云清川翻阅手中的书卷,提起当年。

“还记得吗?我们上一次住破庙,是在十年前了。”

“那时你救了一支车队,得了一块玉佩,宝贝的不得了,夜里睡觉都抱着。”

云清絮整理包袱的动作顿住。

“兄长,你不是说,我那玉佩是我在庙里捡的吗?”

十年之前,她似乎遭过一场大难,伤在后脑勺处,忘记了很多事情。

幼年的经历,都是兄长口述告诉她的。

那块随身携带的玉佩,兄长说是她从庙里捡的。

所以前世,即便得知那玉佩是玄翼要找的那一块,她也不敢拿出去相认。

怕玄翼说是她偷的,要她偿命……

云清川翻书的手指,停在《大学》那一张,许久未动。

眉目间隐忍过什么,后来还是散去。

“是兄长说岔了,那玉佩……确实是在庙里捡的。”

“近日天天温习经史,脑中全是下个月的秋闱之事,有些糊涂了。”

“对了,往常那玉佩你总不离身的,如今怎么不见了?”

云清絮垂首,声音低下来,“摄政王……拿走了。”

“什么!”

云清川惊得站起来,手中的书本倏然坠地,往日最爱惜书籍的他,此刻也顾不得了,面上尽是失态之色。

“他说什么了吗?”

云清絮摇头,撒了个善意的谎言。

“是昨夜……他顺手拿走的。”

“问我从哪里得来的,我说我从庙里捡的……”

云清川眉间的愁郁仍未消散。

沉思许久后,叹了一声。

“往后,离他远一些。”


长春侯府。

玉老夫人看着醉醺醺的林三爷,恨铁不成钢地斥道。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一日日只知道饮酒作画,半点不思上进!”

“马上便三十了,你的侄子们都快要成家了,你还一个人吊儿郎当的晃着,你让我百年之后,如何面对侯爷死前的交代?”

“前些日子给你寻了个翰林院的清闲职位,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差事,你倒好,去了没过三天,留下一旨辞呈扔在顾阁老的桌上转身就走!”

“你这么大的胆子,怎么不直接扔到顾阁老的脸上?!”

林三爷不在意地笑了笑。

“那不是怕顾阁老一气之下,针对兄长……”

他不混官场了,侯府还要混的。

玉老夫人闻言更恼,恨不得用拐杖将他痛打一顿以泄心中郁气 。

老三虽不是她亲生的,可她的生母是她的贴身侍婢,自小陪着她长大,情同姐妹。

老三她是真当了半个儿子去养的。

没想到这厮混不吝的性子,竟养得这般孤僻狂傲,身为男子,不想着建功立业娶妻生子,整天不是作画便是作诗,据说还为那红楼楚馆的女子作诗正名!

这个逆子……就该跟林婉如那个离经叛道的丫头一起跪祠堂去!

好在一旁的王嬷嬷尚有几分理智,安抚着玉老夫人的情绪,“老夫人,您忘了,您叫三爷回来是为了娶妻一事……”

玉老夫人捏紧手中的拐杖,顺了几口气后,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再看林三爷,犹带气恼。

“前些日子,母亲为你相看了一位云家姑娘,虽家世低了些,但也是清白人家,脾气是个温和善良的,能照顾你的衣食住行。”

“他兄长是新晋的举人,同你也能聊到一块去,你今晚别乱跑了,就在府中住下吧,明日,你大哥会邀请那位云公子进府探讨学问,你好好跟你未来的舅哥打好关系。”

这话一出,林三爷五分的酒意醒了七分。

他坐直身体,不可置信道:“母亲!您这不是胡来吗!”

连连摇头,“盲婚哑嫁,儿子绝不可能答应。”

玉老夫人冷笑,“此事便由不得你了!”

“我警告你林从鹤,你若敢拒了这婚事,明日我便去寻林家族老,将你的名字从祠堂里撕下来,往后你不再是我林家的子弟!”

林从鹤再混不吝的人,听到除族这样的惩罚,脸色也变了。

“母亲……”

他苦涩一笑,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青色的身影,开口道。

“不瞒母亲,儿子已有了心上人。”

玉老夫人气得头疼,这回再忍不住,拎着拐杖便往他身上抽去,

“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要给你娶妻的时候你蹦出这么一句,你是要气死我吗?”

林从鹤躲开她的拐杖,有些尴尬的解释,“这不是刚碰上,还未来得及告知您……”

“林从鹤!”

玉老夫人绷着脸,给他下了最后通牒。

“你若真喜欢,回头抬了侧室进府便可,至于现在……来人!”

她唤来家仆,冷声吩咐,“将这孽障也带去祠堂!严加看管,绝不能让他半夜跑了!”

“是!”

林从鹤顿时一脸灰败。

……

荔枝巷内。

漆黑的马车停在狭窄的巷道内。

马车内。

虞掌柜跪在车厢内,一身利落的穿着打扮,看着极为精神。

比起数月之前的模样,少了富贵,却多了几分果敢和爽朗。

赵管家被打发去方城赈灾了。

他走的时候,将手中的琐事交给了虞掌柜,虞掌柜成了赵管家之后,玄翼的第二副手。

玄翼淡声问她,“宅子买下了吗?”

虞掌柜眉目流转,点头,恭声道:“回王爷,买下了,只是……这回不在隔壁,只买下了对面的院子。”

玄翼皱眉,眸中带着不悦,冷气溢出来,车厢内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这点差事都办不好?”

虞掌柜呼吸收紧,艰难地解释,“隔壁的两户,一家是长春侯府的府邸,一家是魏王府名下的,几番沟通,双方都不同意售卖,无奈之下,只好花重金,买了对面的那一套。”

“对面有对面的好处,咱们买的这一套府邸,地基要高一些,阁楼有三层,可以观望到对面院子中的情形……”

玄翼冷哼一声,倒没再深究。

“罢了。”

“东西都搬好了吗?”

“回王爷,院内都已打扫干净,按照您在王府的格局和布置,都已准备妥贴了,今夜便可入住。”

“院子有些大,不如荔枝巷这边好打理,所以另寻了几个奴婢仆从,供您使唤……”

玄翼眉头微皱,“院子大些?”

虞掌柜解释道,“五进五出,收拾起来比较麻烦,如今又到了秋季,一个晚上,落叶便能积厚厚一层。”

“对面呢?”

“也是五进五出的院子?对面买奴仆了吗?”

虞掌柜一怔,摇了摇头。

玄翼抬袖,揉了揉眉心,“那么大的院子,她兄长日日外出,她一个人收拾的过来吗?”

虞掌柜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时,眼底尽是惊愕之色。

王府内外都知道,王爷是个冷心冷肺杀伐果断的性格。

掌权的这些年,抬手落手间,抄了多少次家灭了多少个族。

被称为杀神都不为过。

何时,他竟细心到……关注一个平民女子的家务事了?

“知道该怎么做吗?”

冷晦的音调,在虞掌柜耳边盘旋。

虞掌柜急忙以额伏地,声音恭敬。

“奴婢这就去寻两个妥当的婢女,给云府送过去!”

玄翼颔首,眸光闪烁,“隐晦自然一些,别被她发现了。”

“是,是……”

……新家太大了。

云清絮收拾到夜里,累的腰酸背痛,都未能完全打扫一遍。

她扶着腰进了膳房,发现兄长已做了一桌热菜。

云清川向她招手,“快看看今日吃什么。”

看到桌子上那两对南邮的肥蟹时,云清川疲惫尽消。

急忙净了手坐在桌前,一边说着着烫手,一边抓住那蟹钳。

“兄长,你从哪儿买的呀?我在城南早市上都看不到这样肥的蟹!”

云清川笑道:“魏兄得知我们乔迁新居,特意送的。”

“过两日,魏兄还会带着几位友人,一起来院中为我们暖舍,到时候可能会吵闹些。”

云清絮一边剪蟹一边点头,“暖舍嘛,自然是越热闹越好!说来……这是兄长你头回做东,记得问好他们的忌口之物,到时候我好安排。”

云清川怕她乏累,刚要拒绝,云清絮却小手一挥,面上洋溢出笑来。

“搬新家了,我可是女主人,兄长凡事都要听我的。”

云清川宠溺地给她舀了一碗红枣姜茶,面带柔色,“好,都听你的。”

……

祠堂内。

林从鹤与林婉如隔了几个蒲团,各自跪着。

等那监察的仆人出去透气时,林婉如才看向自家这位放,浪不羁的三叔。

五官精致、眉眼风流、琴棋书画皆通,又是世家出身。

若放在现代,不当明星也能当个大网红。

林从鹤看着供台之上的祖宗牌位,闲着也是闲着,便于林婉如聊起闲天。

“你知道老夫人口中的云氏女是谁吗?”

“可曾见过?”提起云清絮,林婉如的表情便一黑。

咬牙切齿,“何止见过,还有仇怨!”

林从鹤挑眉,“哦?你入京不过几个月,怎么来的仇怨?”

林婉如冷笑一声,“三叔知道我手底下的林氏商行吧?刚出了几款新鲜的玩意,扭头就被她仿造了拿到乌衣巷去卖,半点礼义廉耻都没有,还害的我那贴身婢女不知所踪。”

“祖母说她当街不顾自身危险救了池儿,我看她分明是计划好了,刻意接近我们长春侯府。明明怀着攀龙附凤的念头,却佯装清纯善良,如此行径,令人恶心至极!”

“三叔,别怪侄女没提醒你,这云氏是祸家之源,绝不能娶回来!”

林从鹤失声笑道:“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家,再坏又能有多恶?况且老夫人眼明心亮,她若真的龌龊,老夫人也不会将她列为备选。”

若她是他心动之人,恶贯满盈他也爱。

若她非他意中人,便是公主,他也不要。

林婉如见劝不动,冷笑一声,不再多言。

总有一天,世人会看清那云氏女的丑恶嘴脸。

……次日一早。

云清川还未出门,便有人前来拜访。是个中年男子,穿着仆从长穿的靛青色长衫,半弓着腰,手里头提着各色瓜果蔬礼,笑眯眯地看着开门的云清川。

“听说云公子与令妹搬到了新宅,我们老夫人特命小的过来向您道喜。”

“你是……”云清川眉头微皱。

“小人是长春侯府的,向云公子问安。”

仆人恭声解释道:“今夜我们侯爷邀了秋闱的主考官朱大人,还有京中久负盛名的年轻举子们,齐聚侯府,一起赏花作诗、评点文章。侯爷知道云公子颇有文采,便命小的过来给您送请柬来了,还望公子赏脸,不吝赴宴。”

云清川苦笑着接过请柬,看着那烫金的大字,心里不由地叹了一声。

这哪是烫金,分明是烫手啊。

云国的官场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同一批的进士,隶属同门同科,往后做官之时,大家会互相照顾。

而点他们为进士的主考官,则称为这批进士的恩科先生,亦是他们往后入朝为官的靠山。

云清川往后既要做官,必定要与这些同窗们打好关系。

这场宴会,他不去不行啊。

好在宴会长春侯府在京城的官场之中,向来中立,不偏不倚,因这一场宴会,倒不必卷入党项之争。

手指捏着那请柬,云清川无奈地点了点头,“劳烦您回去告知侯爷,今夜的宴会,清川会准时出席。”

……

夜色辉映,烟霞漫天。

兄长出门赴宴,云清絮一个人在家无聊,锁了门庭后,便沿着街道往闹市走去。

云清絮虽然对玄翼的人品不敢苟同,但对他的治国才能颇有几分认可。

尤其是京城。

她曾听人说,摄政王掌权之前,京城每到夜里亥时便要开始宵禁,不然那些乱窜的流民与散匪,会在夜里猖狂作案,搅得民不聊生。

摄政王掌权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清理了京城所有的地下势力,还了百姓一个安宁的环境。

之后,又解除了宵禁,允许百姓们在酉时之后,沿街摆摊叫卖。

杂耍的、贩卖日用的、做吃食的、售卖首饰和衣料的……满满当当的小商贩,撑起了京城热闹非凡的夜景。

云清絮走在那灯火辉明的街巷之中,感觉整个人都轻快起来了。

殊不知,她刚一出府,一驾通体漆黑的马车,便跟着来到街上。

所过之处,慑于那马车的威势,百姓纷纷避让。

马车内,玄翼一边审阅着军中近来的升迁名录,一边对那赶车的马夫道。

“慢一点,护着她的安全即可,别被发现了。”


次日一早,等云清絮醒来时,兄长又已经出门了。

云清絮看着床头的那份朱子讲义,不由生出一阵懊恼。

昨夜兄长回来的晚,她又忙活一天累得不行,早早便睡了。

竟然又忘了把这东西给他。

同在一块屋檐下,谁曾想,一天竟连一次面也见不上……

摇摇头,云清絮看着外头渐升起的日光,迅速从床榻上起来。

今日,她还有大事要做呢!

昨天忙活了一整天,她统共做出了三十只炭笔。

用最浓黑的木炭压成粉,和以树胶滚成条状,之后又用一层层粗纸细细缠绕包裹,等胶水干了,削了笔尖,她在纸上试了试,写起来顺畅流利又方便。

虽然没有毛笔书写的那般,能写出飒爽风骨。

但不用磨墨,胜在方便。

而且,一只最便宜的毛笔也要六十文钱,还得配以一百文钱一枚的墨石。

她这炭笔只卖三十文钱,应该不愁卖不出去。

云清絮简单吃了个饼子后,便将炭笔装在篮子里,又塞了两个鸡蛋做午饭的吃食。

临走之前,脚步顿住,似想起什么一般,拐回屋里,从兄长的书桌上抽出两张粗纸,一同压在篮子里。

上街贩卖时,可以给那些客人演示一下。

……

她刚出门,就被旁边院子外停的那辆漆黑的马车给惊了一下。

荔枝巷狭窄,这里的宅子也都只有一进的小门,车马根本没法进院子。

而且,等闲人家谁养得起马车?

且不说购置马车的价钱,最低便要几十两银子,光是那马儿的日常吃食和打理,一个月都得耗费十两银子。

有了马车,肯定得配个车夫,车夫的行价一个月也得二三十两,这样算下来,这哪里是坐马车?

这简直就是在烧钱!

黄婶子说的果然不错,隔壁搬来的确实是个富户。

真的是因为风水好吗?

这样说来,兄长今年必中?

只是……这马车似乎在哪里见过?

云清絮狐疑地扫了一眼,却也没在黑漆漆的马车上扫出什么特殊的纹饰。

她惦记着正事,也没功夫再耗下去,提着篮子匆匆离开。

……

她走后。

马车的帘子被掀开。

一身黑衣蟒纹的玄翼,正坐在车厢内。

他的旁边,王府的赵管家以一种极其艰难地姿势跪在地上。

赵管家的嘴则被死死捂住,发不出半点声音,更不敢发出声音。

等云清絮走远了,玄翼才松开了赵管家的嘴,有些嫌恶地用香云纱的帕子擦了擦手,问他。

“刚才说到哪里‘了?继续。”

赵管家欲哭无泪。

他容易吗他,这么大年纪了,一早从王府赶过来给王爷搬家,搬完之后想汇报些宫里的事,还没开口,隔壁院子里就起了动静,那位云姑娘便出来了!

王爷二话不说就堵住他的嘴,用眼神威逼他不准发出任何声音,他敢打赌,他刚才但凡敢呼口气,王爷的手腕就会从他的嘴巴上挪到脖子上!

憋了这么大会,他视线都快变黑了。

五十多岁的老人家哪遭得住这个啊!

还好那位云姑娘心善,看了两眼后便匆匆离开,这才留他一条小命。

赵管家捂着胸口喘了一会,才解释道。

“昨夜陛下召姜小将军进宫,要他同时担任御前首领一职,并且要姜小将军往后每隔三日进一次宫,教他功夫武艺……”

“王爷,陛下这是起了心思啊……”

玄翼冷笑,“怎么,你还真当他是个十二岁的稚子不成?”

“官宦之家,十二岁都能考上秀才了!”

“更别说在宫里,太傅先生们日日教导着,本王也没压着他成长,如今他的心智,可是十几岁的少年能比?”

“那咱们……”赵管家有些犹豫,“往后……”

玄翼冷笑一声,“他若能撑起来,那本王倒是省心了。”

“就怕撑不起来,让那群腌臜东西左右着,将朝政糊弄全非。”

“既然他有习武的心思,你便多去找几个武艺高强的师傅,一块送进宫里头,姜叙白那东西武艺虽强,可却不是名师,别让他走上什么歪路。”

“是。”赵管家应下,而后又叹了一声,“只怕陛下,不知您殚精竭虑,只为天下。”

玄翼凤眸微敛,眸底尽是漠然和疏狂。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本王做事,向来不需要任何人认同。”

“天下攘攘,一群庸夫罢了,本王何须在意?”

“一身清名如何?一身骂名又如何?”

“这世上有黑便有白,人人都想做白,本王却觉得做黑更容易些。”

赵管家点头,心里却想着……

您若真不在意别人的想法,何必不住在摄政王府,非要隐姓埋名搬到这小破院子里,踮个脚都怕碰到房梁的地方,院里连马车都进不去。

不过这话,他万万不敢说出来的。

座上,玄翼又提起另外一事。

“昨儿跟那个林七小姐谈了些合作,之后会以她的名义成立一家林氏商行。不过不用太在意,这林氏商行只是靶子罢了,她那点儿微末生意,本王可看不上。”

“明面上,你可以让虞掌柜多跟那林七小姐交流交流。”

“虞掌柜行事稳妥,却不如林氏圆滑,倒可以互相学习……”

“是。”

赵管家一一应下。

他正准备提起王府的杂事时,忽然听到自家王爷叹了一声。

抬头,便见自家王爷双眸中尽是懊恼之色。

“坏了。”

“只顾着和你闲扯,倒忘了正事,也不知她提着篮子去哪儿了。”

“驱车跟上。”

赵管家眼底一片错愕,“那……那老奴去叫车夫?”

玄翼踹了他一脚,将他踹到外面的驾车位,眉目生怒。

“哪还来得及?你年轻时不是也会驾马吗?你来!”

赵管家直到捏着那缰绳,身体跟着马车上下晃动,辘辘驶出荔枝巷后,人还是懵的。

他……他驾马?

他可是王府大管家啊!

倘若路上遇到熟人,他这张脸还要不要了?

深吸一口气,赵管家抬起袖子挡住半张脸,又随手抄起旁边的草帽戴在头上,艰难地纵马前行……


林婉如被赐封郡主的消息传遍京城时,已是秋闱的前夜。

彼时。

云清絮正在清点兄长次日要带进贡院的考篮。

三年一届的秋闱,等开考时,往往已届深秋,棉衣都要用夹厚的,讲究些的人家,已用上了炭盆。

可贡院之中,别说是炭盆了,就连门窗都没有,秋风一起,漏风的砖棚冻的人直打哆嗦。

云清絮买了今年新下的棉花,同柳叶一起,熬了两天两夜,才做出两套成衣来,从里衣到外衫再到鞋袜,皆缝了双层的棉花,摸起来就厚实温暖。

为了防止夜里手冷,云清絮还做了揣手的手兜。

针脚细密处,刚绣好一支暗纹的竹节,便听到外头月牙活力满满的声音。

“小姐!姐姐!街上热闹极了!”

月牙今日穿着一身粉色的棉裙,头顶两侧,扎了两个圆溜溜的发髻,别着手编的柿子线团,看起来娇憨可爱,不像是下人,像是小户人家受宠的幺女。

她手中抓着一把从外头抢来的糖果子,往自家姐姐的手上一塞,用帕子擦了擦手,跪坐在云清絮身旁的褥子上,双眼亮晶晶的。

“小姐,外头敲锣打鼓的还以为是什么婚嫁喜事呢,却没看到婚车,只看到了皇宫里头的太监,那太监乘着轿子被长春侯府送回宫中,路过了咱们这儿……”

“长春侯府的下人们捧了斗篦,里头装满干果和糖稞子,走一路撒一路,说是他们府里的七小姐,深得太后喜爱,如今被封为异姓郡主呢!”

“似乎,叫什么沁柔郡主……”

“小姐,那可是正三品的郡主欸!据说还有专属的封地!林七小姐的命怎么这么好啊!”

云清絮一时不察,针扎在指尖,晕出一团血滴来,蔓延到正在缝制的手兜上,那一团暗青色的竹叶,被染上一层血芒,看着极为不详。

她急忙收手,将指尖抿到口中,任血腥弥漫唇腔。

眼神,却带着一丝怅惘,一丝迷茫。

是啊。

林七小姐的命,向来是极好的。

前世她零落成泥时,满京都是这位林七小姐的盛名。

说她开天下女子经商之先河,为天下女子所不敢为。

说她姿容盛雪绝色无双,想要求娶她的公子哥,从江南排到京都,无数文人墨客为她写书赋词,歌画她的传奇人生。

就连她的渊儿,只见了她一眼,便念念不忘,在许多个夜里,烧的迷糊的时候,窝在她的怀中说。

“娘,可不可以让仙女姐姐,也当渊儿的娘……”

后来,骄傲横肆如玄翼,也为了林七小姐地下自己高傲的头颅,十里红妆,满京喝彩,只为娶她进府。

而她和渊儿,则无声无息地葬灭在那冰冷的后院……

柳叶察觉到了云清絮的怔然和失态,瞪了月牙一眼,示意她少说两句,而后赶紧接过她手中的针线,打岔道。

“还差几针,让奴婢给补上吧,明日公子便要赴考场了,如今万事都没有公子的科举重要。”

“小姐,您再检查一下吃食和笔墨,看看有没有疏忽遗漏的。听说明日贡院那些官差们,一个个冷面无情的很,但凡出现文书字迹,无论跟考试有没有关系,都以作弊来论,千万马虎不得。”

云清絮果然被她说服,撇去心头的杂念,忙继续为云清川整理起了考篮……

次日一早,天刚擦亮,空中飘起了微雨,雨丝散漫,吹湿了云清絮的发丝。

她跟着兄长一同坐上了往贡院去的马车。

坐稳了,马车辘辘朝贡院驶去。

云清絮看着兄长冷硬坚毅的侧脸,看着他眼睑下的淡淡黑青之色,眼底一酸,险些要落泪。

秋季总容易伤怀。

更何况是在雨天。

这么多年,她跟在兄长身边,看着他十年寒窗熬成雪,两袖清风只有书,熬空了岁月,熬坏了双眼,从那苦冷的县学,一步步走到今天,终于来到天子脚下,等待着临门一脚,踏入了鲤鱼跃龙门的池子里。

这条路,兄长走的太难了。

前世,她贪图王府的那点名利富贵,怀着身孕被困在王府,秋闱那天磕破了头,也没办法来送兄长一程。

甚至……还在兄长中了进士之后,害的兄长死无全尸……

两世的遗憾,今朝,终于能一块弥补了。

她把点燃的暖炉塞进云清川手中,别开脸,不让云清川看到她发红的双眸。

只是声音里,却难掩哽咽。

“等到了地方,不必急着下车,辰时才开始入考场,外头风冷雨大的,别吹凉了。”

“会试要考七天五夜,第三天晚上能回家休息一晚,到时候我跟柳叶会过来接你。”

“给你装吃食的那个食盒,是同春楼新出的款式,专门为科举备着,不仅装的食物多,食物掏空还能直起来做个挡板。”

“如今下了雨,正好能挡起来防止雨水喷溅。”

“我也没参加过科举,也不知阅卷的大人都是什么规矩,但想着,兄长无论会不会,填满了总不会出事……”

云清川没有接那暖炉,反而又塞回她手中。

温声道,“我火热,用不着这东西,你自己暖着,省的着凉了。”

云清絮手摸着那温热的暖里,心里有些懊恼。

早知道烧两个好了。

她有许多要交代云清川的话,云清川自然也不放心她。

看着外头迷蒙的天色,他声线温和,语气却不容置疑,“这几日,无论外头发生什么事,都不必理会。一切等兄长出来再说,知道吗?”

他怕玄翼和林从鹤贼心不死,见他不在家便骚扰絮儿。

这群京中的权贵们,做起事儿来半点体面和脸面都不顾。

“尽量别出府,有什么事儿,便让柳叶和月牙去代办。”

“耐心等着,兄长出来去南街给你买你最爱的桂花糕。”

云清絮乖巧的点头,一一应下。

……

铛铛铛——

钟声响了七下后,云清川辞别云清絮,提着贡篮进了入口处排队。

鸭青色的长衫,虽然厚重,却并不显得臃肿。

人潮渐渐将他淹没,看着他缓缓消散的身影,云清絮不知怎得,心底涌出一种慌乱和不舍来。

摇了摇头,撇去那点突如其来的心绪。

雨水已停,她抬手伸向半空,只接到了一捧尘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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